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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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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翰林院的穆先生, 跟蕭憲相識已久, 因都好這些古董玩意兒,所以關系很好。

可是他浸淫古董行多年, 卻也還是頭一次看到這種藏玉瓷。

外頭的一層是古董, 也是障眼法兒,裏頭的卻也是更有價值的古董珍奇,若要得到裏頭之物,勢必要把外面的毀了, 簡直是不能兩全。

而且一個操作不當, 很容易把兩件兒都毀壞了,所以連他也不敢貿然下手。

跟蕭憲商議後,穆先生便立刻聯絡了工部的兩位能工巧匠,並禮部一名也跟自己熟悉的對於古董很有研究的主事, 約在次日到翰林院的小明廳裏碰面。

這天人一早都到了, 只是除了約好的三人外,還多個內侍省的老太監。

原來這老太監姓杜,是宮中內庫房的總管, 專管這些精致器具的, 跟這禮部的陳主事是好友, 聽說有百年難得一遇的藏玉瓷, 哪裏肯錯過這個機會,便也忙不疊來一睹奇景。

這些人圍在桌邊上,看著先前打開了一個角的那碗議論紛紛,外間才報說蕭尚書到了。

於是急忙迎出來, 見蕭憲同一人自外而來。

蕭憲向來是風度超群的絕世貴公子,任憑什麽人在他身旁都會黯然失色。

但此刻蕭憲身邊的這位,卻毫不遜色。

這人雖是男裝,但面容清麗,眉目如畫,一襲月白袍服,顧盼間神飛風流,令人一見忘憂。

同蕭憲同行,簡直如同星月爭輝,相得益彰。

在場這幾個人都是沒見過東淑的,只有那杜太監因為是宮中的人,雖不曾見過“江雪”,但以前東淑時常入宮,他也曾瞧過幾眼的,如今便覺著有些眼熟,又看東淑舉止之間有些許的女子氣息,便猜到了三分了。

只是這人在宮內當差,自然不是那種失驚打怪的,最是縝密深沈不過,雖然看著有些古怪,卻只當什麽都沒察覺,面上一點異樣都無。

其他幾個,工部那兩人是擅長工造的好手,對別的事情並不上心,穆先生又是個敦厚的人,何況蕭憲交友遍天下,自然有些不同流俗的奇人異事,不足為奇,何況他此刻滿心都在這幾件瓷器上,自然不會在意別的。

大家拱手行了禮,寒暄了一陣子,蕭憲指著東淑道:“這是我的弟弟,姓江,各位叫她小江就是了。”

那老太監一聽,心裏就明白了:畢竟蕭府新認的幹女兒就是姓江的。

穆先生卻心無旁騖,只以為蕭憲是帶東淑來開眼界的,便指著杜太監道:“杜公公也是過來瞧稀奇的,既然人都齊了,咱們便動手吧?”

他已經等不及想看那青釉褐斑瓷中藏的是何珍寶了。

蕭憲笑道:“好的很,就開始吧。”

於是工部的那兩位匠人先將那開了一角的青釉褐斑瓷碗拿了過去,從工具箱裏拿出各色的矬、刀,特制精巧的小錘,燒燈等物,小心翼翼地開始行動。

大家站著看了半天,見進度極慢,畢竟是精細的活兒,外間底下的侍從送了茶果上來,穆先生讓大家坐了喝茶。

潤了喉,杜太監才問起這幾樣的來歷,蕭憲坦然說道:“其實這幾件兒不是我得了的,正是我這弟弟尋來給了我的。”

大家聽了都驚動,紛紛看向東淑,原本以為她是來湊數看熱鬧的,卻想不到竟是她尋了這寶物。

東淑坐在蕭憲身側,給眾人盯著看,略有些不自在,卻仍是從容答道:“其實我也是無意間偶得了的,並不知道裏頭有這許多名堂。雖然也看過許多有關古董行的書,可是這藏玉瓷……卻並沒見到記錄過,聽蕭大哥說了後還很是驚疑呢。”

穆先生一肚子的所知所聞,聽她說的明白,便點頭道:“這種是古董行裏口耳相傳的,都說是有,只是親見的很少,所以並沒記錄在冊,連我們也是頭一次見。”

東淑便問:“我只是想不通,好好的為什麽會有這種藏玉瓷出現?好好的古董玩器為什麽又蓋起來偽造成別的,這不是多此一舉麽?”

杜太監聽了,跟穆先生等人對視一笑,道:“小江有所不知,這倒不是多此一舉,比如你看這個是西晉越窯的青釉褐斑瓷,在咱們這時侯覺著是古董,但是在西晉,也不過是一樣器皿。至於為什麽會內有乾坤,也有特定原因的。”

穆先生接著說:“西晉那時候正是朝代更疊時局混亂的時候,搶掠橫行,有什麽珍寶重器,也往往是流落各種強霸之人的手中,平常的門第跟人家是保全不了的,因為這個,有的人便想出這‘藏玉’的法子,把那些惹人眼目的價值連城的寶貝藏於樸實無華的瓷器或者陶器之中,免得給人盯上搶了去。”

東淑嘆道:“竟然是這樣!我還以為這人是故意捉弄人呢。”

禮部的陳主事笑道:“哪裏有這樣捉弄人的?何況要造這種藏玉瓷,比普通的燒制工藝還要難上數倍,若是掌握不好,裏頭所藏的東西都毀了!所以能動用這樣工藝的,一定不是等閑的人家,還需要找到技藝精湛的燒制匠人才能成,比如像是咱們朝,知道這種技藝的只怕不超過三兩人。”

東淑越發驚嘆。

蕭憲見她“不恥下問”,頗有所得,便在旁邊笑說:“今兒讓你見了這幾位卻是適得其行了,他們所說的這些話都是書本裏都學不到的。”

東淑笑道:“是。”

杜太監才道:“我們不過是說著玩兒罷了,要不是小江得的這幾樣瓷器,咱們如何能坐在一起說出這些?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畫餅充饑而已。”

眾人大笑。

正說到這裏,那工部的匠人道:“各位大人……請過目。”

聲音竟有些顫抖。

大家忙放下茶盞起身過去查看,遠遠的看到桌上原本的青釉褐斑瓷碗已經顯出了一半兒真容,底下竟是金燦燦的,可又有些極為眼熟的花紋在上頭。

杜太監跟蕭憲先看明白了,兩個人的臉色不約而同的變了。

穆先生跟陳主事,東淑三人一時還沒瞧明白,尤其是穆先生陳主事兩人,還笑吟吟的:“果然是金器,可見技藝非凡,這描的花紋都沒有掉多少,真是奇跡!”

說著走到桌邊,才要端起來,穆先生才道:“等等,這個紋路是……”

陳主事也一楞。

蕭憲跟杜太監皺著眉不言語,東淑歪頭瞧了會兒:“這是龍嗎?”

一句話說完,穆先生跟陳主事也陡然色變了。

工部的匠人聽東淑說了,才跟著小聲道:“這、這的確是龍紋,各位大人,看樣子……這件器皿,是、是皇室禦用的。”

自古以來龍的花紋,只有皇室才有資格使用,而且這器皿如此精致,技藝這樣高明,可見必是出自禦造。

在一片沈默中,杜太監先笑道:“真是誤打誤撞的,竟有這種機緣。此物既然是西晉的越窯,這金碗,也必然是西晉甚至再往前的皇族之物了,只不知為何流落了。”

穆先生反應過來:“說的是。”忙定睛看了看這紋路,才道:“看這龍紋……卻像是漢代之物,具體如何還待鑒定。”

蕭憲掃了一眼旁邊的雙耳罐跟三足盤,道:“想必是西晉的人無意中得了這幾樣至寶,怕給人覬覦,所以才費盡心機掩飾起來。只不過,既然是禦造的東西,咱們似乎不該碰了。”

陳主事也回過味來:“蕭尚書說的是!”

穆先生看著這解開一半兒的金碗,眼中卻透出些惋惜之色,他一心想看著絕世的寶物露出真容,如今既然是皇室的東西,自然該上交出去,一時竟沒有開口。

蕭憲便對杜太監笑道:“公公今兒是來著了,不如就讓公公把這幾件帶進宮內,給皇上過目,憑皇上裁奪處置吧。”

杜太監笑道:“是,這真真是誰也沒料到的。”

他略一沈吟,道:“既然如此,那老奴就先帶了這幾樣進宮,不過讓我自個兒帶走卻是有些輕率了,不如蕭大人同我一起?”

蕭憲因是陪著東淑出來的,此刻走了豈不撇她一人,再叫她回府的話也是掃興,當下忙道:“這個麽……也並非什麽大事,不如讓穆大人隨行。”

穆先生雖然想去,可卻不敢搶他的風頭,聞言忙道:“這如何使得,原本是蕭大人的東西。”

蕭憲笑道:“不妨事,何況現在也不是我的了……嗯,若皇上另有吩咐再說便是。”

於是商議妥當,就讓穆先生跟杜太監拿著這幾樣寶物,帶了工部兩人,一同回宮。

這邊蕭憲別過了陳主事,帶了東淑出了翰林院,上車之前問她道:“會不會覺著掃興呢?半道兒竟給人截糊了。”

東淑笑道:“我也算是見識了,不但是見了所見,也聽了之前沒聽過的,竟也值了。不過哥哥不進宮可使得嗎?”

蕭憲道:“這獻寶的事情我可不願意做,正好避開,何況已經答應了要陪你去逛的,進宮哪裏比得上陪東寶兒逛街要緊。”

東淑心裏甚甜,卻偏說:“你總不會惦記著我再給你尋幾樣寶貝吧?若沒有豈不很失望?”

蕭憲笑道:“有沒有什麽要緊,橫豎世間最珍重的寶貝已經在身邊了。”

東淑一楞,旋即臉都紅了:“哥哥!”

蕭憲見她臉頰緋紅,甚是可愛,便也笑了。

兩人說笑著上了車,出了太白路,一直往書院門,這書院門裏多的是一些古董玩器店,並什麽筆墨書畫之類,東淑之前沒來過,蕭憲卻常來轉悠,有不少店家都很認得他。

蕭憲同東淑說了一番,道:“這裏雖然有好東西,只是因為來的人太多,識貨的也太多,所以很少能遇到真正難得的,除非那些店家特給你留著。”

東淑道:“他們既然覺著是好東西,自然是很貴價的了?”

蕭憲笑道:“如今我妹妹也變得小財迷了。以前從不聽你說這話。”

東淑嘆息道:“我以前只在深宅之中,哪裏知道什麽民間疾苦,比如若不是剛剛聽了穆先生杜公公那些人的話,哪裏會知道這藏玉瓷的來歷,這必然得是經歷過事兒的人才會知道原因。我若不是重生為人,又為了金銀所困,自然也不會說這些了。”

蕭憲心頭一動,握住東淑的手道:“我寧肯你不知道這些,有哥哥在,以後也不會讓你再為這些東西操心了。”

東淑笑道:“哥哥放心,我好歹還得了你一千兩呢,一時半會兒的不至於為生計操心了。”

蕭憲聞言嗤地笑了,說道:“你這丫頭,怎麽又提起這件?”

東淑道:“哼,不經過這件,還不知道哥哥多奸詐呢。”

蕭憲大笑:“誰讓你自己不敢開價,現在我想起你那會兒畏畏縮縮的樣子,還覺著好笑呢。”

“你、你還笑我!”東淑羞惱的上來擰他的嘴,蕭憲才忙舉手投降。

不多會兒到了書院街口,蕭憲下地,又扶著東淑跳了下來。

雖然是冬月,街上的人依舊不少,熙熙攘攘的,兄妹兩從街頭而行,蕭憲且走且給東淑指點,說哪一家的瓷器好,哪一家玉最真,哪一家的字畫出色等等,東淑聽得津津有味。

只是走了半條街,也沒看到什麽令東淑眼前一亮的,人卻累了。

蕭憲見狀,便陪著她到就近的字畫店裏歇息。

那字畫店的老板自然也是認得蕭憲的,急忙命人泡上好的香茶過來,親自奉上。

蕭憲捧了一杯給東淑,隨口問那掌櫃道:“近來可有什麽好硯臺嗎?”

那老板忙道:“回大人,有青州來的紅絲硯,品質極好……”見蕭憲似乎不感興趣,便道:“還新來的幾支湖筆,也是不錯的。”

東淑在旁邊聽了卻道:“在哪裏,給我看看。”

老板見她是跟蕭憲一起來的,自然不敢怠慢,急忙捧了來給東淑過目,又笑道:“這紅絲硯是不錯的,之前李尚書大人也來要了幾塊。”

東淑正在打量,聞言問道:“是兵部李尚書嗎?”

老板眉飛色舞道:“可不正是那位李大人,他可是很識貨的,還有咱們的宣紙湖筆,他也最愛……”

蕭憲在旁聽了,便道:“難道他愛的就都是好的?我看未見的。”

掌櫃聽了這話,才不敢吱聲了。

東淑抿嘴一笑,瞧著的確還不錯,便道:“我要一塊紅絲硯……”

蕭憲詫異道:“家裏有不缺,怎麽特特的要買這個?你若想要,我回頭給你一些上好的就是了,內貢的也有呢。”

東淑道:“不是我用,是給明值的。”

蕭憲一怔,繼而笑道:“這個更方便了,我給他就是了。”

東淑道:“哥哥雖然是好意,不過還得我買了才算是我的心意,別看那孩子年紀小,他的心可靈呢,誰對他好他都知道,若受了一點冷落他也默默地存在心裏,怪叫人心疼的。”

蕭憲見她這樣樣,便也特意又幫著選了兩樣兒,叫掌櫃的都包起來,卻不用東淑給錢,只按照老規矩記在他的名下,月底叫管家一並來算。

那掌櫃畢恭畢敬的把東西包紮妥當,命殿內的小二取了親自送到蕭府去。

於是出了店鋪,蕭憲說道:“嗯,得了些筆墨紙硯,總算沒有白出來一趟。不過你只管買這些,自個兒卻沒添些東西,……我記得前頭有些小玩器,好歹買點兒回去耍。”

東淑笑道:“我實在乏了,改天再來罷了。”

蕭憲知道她這身子的體質畢竟是弱的,也不敢十分勞累了,於是就陪著她緩緩地往回走,又關切的說道:“乏的很?餓不餓?有一家務觀樓就在前頭,做的東西倒是幹凈可口,不如過去坐一坐,吃了中飯再回去?”

東淑便答應了。

於是出了街口,乘車到了務觀樓,夥計忙迎了請上二樓。

這雅間裏放著炭爐,暖意融融,花架上擱著一盆開的正好的茶花,十分雅致,夥計又幫把窗戶開了半扇透氣兒。

蕭憲點了幾樣東淑愛吃的,不多時候飯菜便陸陸續續送了上來。

兩人才吃了一會兒,就聽到外頭有腳步聲響,隱約聽人說道:“燙好酒,趕緊送來!別耽誤了爺們的正事。”

只聽到開門的聲音,以及門扇轟然又拍上的響動,蕭憲皺眉:“這是些什麽人,吵吵嚷嚷的。”

雖然是隔著房間的,但那些人嗓門極高,說話也並不避忌,這邊聽來竟很是清楚。

其中一人道:“眼見年下了,人家都是回京過年,偏我們這樣倒黴,竟還要千裏迢迢去那極冷的地方。”

另一個道:“誰叫兵部最近不討喜呢。現在有差事做就不錯了,難道像是之前盧副將一樣,明明什麽也沒做錯,卻硬是給打了一頓革了官職,又跟誰說理去。”

“說起這件事我也可氣,就因為對方是皇後娘娘家的人,李尚書都不能保全盧副將……這才是開始,再往下還指不定怎麽樣呢。總不能把兵部都翻了天吧。”

東淑跟蕭憲聽到這裏,才知道原來是兵部的人,不由詫異地對視了一眼,筷子都放下了,只管聽。

此刻那些人逐漸酒酣耳熱,話更多了。

一人道:“說來,倒也怪咱們李大人,放著好好的公主不去娶,怎麽偏要娶那麽一個人……我倒不是嫌棄那位是什麽二婚的,最要命的是,那原本是鎮遠侯的人,這說出去可不好聽啊。”

“是啊,鎮遠侯是李大人一手調回來的,對他有再造之恩,如今娶他的妻子……知情的還罷了,尤其是那些不知情的,哼,不瞞各位,我可已經聽說了很多難聽的話了。”

“什麽話?”

“什麽話?”那人嗤地一笑:“別的我不說,只說一件,有人說,是李大人因為鎮遠侯的妻子長的跟原配夫人相似,所以才出手橫刀奪愛了,偏鎮遠侯最近又多災多難的,還說是李大人故意害的呢。”

“真是胡說八道!”

“雖然不能當真,可……唉,人言可畏啊。我們大人一世英名,可別栽在這女人身上才是……”

蕭憲兩人沒想到他們下一句提的是這個,蕭憲眉頭緊鎖,眼中透出慍怒:“我去喝止他們。”

東淑忙握住他的手:“哥哥別去。”

蕭憲道:“這話怎麽能忍?”

“聽你說的,豈不知‘防民之口甚於防川’?越是呵斥越發怕變本加厲,何況謠言止於智者,何必計較。吃了東西咱們就走吧。”東淑反而細聲安慰。

蕭憲哪裏還有心情吃,丟下筷子,就要帶東淑走。

不料就在此刻,卻聽到外間忽然有個聲音淡淡的響起:“你們說夠了嗎?”

蕭憲楞怔,便先停了動作。

只聽嘩啦啦紛聲亂響,像是桌椅碗筷等給掀動。然後是一些支吾囁嚅的聲響:“大、大人!”

那人溫聲道:“你們若是不願意領差事,直接同我說就是了。兵部的人不思忠軍報國,嚴以律己,竟也跟無知婦人一般嘴碎,別人說的狗屁話,你們就也跟著傳,你們幹脆別去打仗了,不如把這身兒衣裳扒了,換上女人的裙子,縮在暖炕上繡花去吧。”

眾人慚愧非常:“大人,我們、我們原本是喝多了……請您見諒!以後再不敢了!”又是一陣響動。

蕭憲聽到這裏就站起來,把門打開。

誰知這些兵部的官差有六七人,就在對面房間裏,此刻正齊刷刷的跪在地上,在他們站著的人人身上披著眼熟的黑狐裘大氅,身形端直軒昂,蕭憲當然是誰。

聽了背後動靜,李衾回身看向蕭憲。

四目相對,蕭憲冷笑道:“他們敢在這裏嚼舌頭,也是李大人你禦下不嚴的緣故。如今你卻來裝好人了。”

地上幾個人聽見,擡頭見是蕭憲,一個個越發變了臉色。

李衾道:“我替他們向蕭大人道歉。”

眾人也忙愧悔道:“請蕭大人見諒!我們是多喝了幾杯馬尿,一時糊塗了。”

“你們不是糊塗,我看倒像是是故意的,”蕭憲冷笑道:“你們若是李衾的部下就該知道他的為人,怎麽也跟不知情的人一樣背後嚼舌,或者對你們來說他李子寧真的那麽不堪,一世英名會毀在女人身上?他要真的這麽容易被毀,便證明也不過是個無能的庸才,你們也不用給他效力了!”

這些人都是兵部的幹將,兵部上下皆都十分擁護李衾,有些曾隨著他出征過的,甚至將他視為父兄般的人物,此刻給蕭憲如此擠兌,眾人無地自容,就如同有無形的鞭子抽在自己臉上身上一樣,極為難堪。

紛紛道:“是我們對不住李大人,對不住蕭大人!”

蕭憲也不管他們,冷冷地把門又關上了。

李衾見大家還跪在地上,便道:“行了,蕭大人只是恨鐵不成鋼罷了,並無惡意,你們若真知道錯,我多擔些罵名也不算什麽,都起來吧。”

大家面面相覷:“我們委實知錯了。”

李衾親自把為首一人扶起來,道:“我本來是想來給你們踐行的,沒想到是這個局面。如今你們要出京,當高高興興的,不許這般垂頭喪氣,不像是軍人,也墮了兵部的志氣。”

大家聽了,才又重新擡起頭來,但臉上仍是有愧悔之意。

李衾看桌上還有酒,便自己斟了一杯,道:“喝了這杯,就啟程吧。這點小事也不必記在心上,畢竟軍伍中的人,不是靠一張嘴,而是靠你們的一身本事,你們這一趟若是做的出色,我的臉上自然有光。”

大家得了這句,志氣跟精神才又恢覆過來,紛紛也握住酒杯:“多謝大人。”

李衾把自己手上那杯喝光了,道:“等你們回來,我自然再替你們接風。”

眾將士早已經滿面感激,重又抱拳行禮,便魚貫出門而去!

蕭憲站在窗戶邊上,見那些人下了樓,翻身上馬,打馬往前疾馳而去,果然又是那種虎虎生風之態了。

想到方才李衾那幾句話,忍不住哼道:“你瞧瞧他,多會收買人心。短短的幾句話,就讓這些人恨不得為他死了也甘心。”

才說了這句,就聽到輕輕的敲門聲響起。

蕭憲眉頭一皺:“走開。”

房門卻給輕輕推開了,顯然那人並沒有想要得到蕭憲的應允。

蕭憲也知道是誰,才故意拒絕的,此刻見他不請自如,便又斜睨過去:“你幹什麽?”

李衾緩步進門,掃了眼桌邊坐著的東淑,目光深邃而寧靜,眉眼間笑意溫潤。

他先向著蕭憲拱手行禮:“方才那些人口沒遮攔的,請哥哥見諒。”

蕭憲冷冷道:“我若不見諒呢。”

李衾道:“清者自清,若外頭的流言盡數都放在心裏,還活不得了呢。”

蕭憲道:“不用你教我,也不愛聽你多說,你趕緊離了這兒是正經,別叫我罵你。”

東淑聽到這裏,便咳嗽了聲。

蕭憲別的可以不理,但東淑的面子自然要給,當下只翻了個白眼,忍著不言語了。

當著蕭憲的面,李衾畢竟不敢貿然,就只對東淑溫聲說道:“剛剛他們的話,你別放在心上。”

東淑垂頭:“你這樣著急叮囑,叫人不放在心上也難。”

李衾笑了笑,道:“跟著我的都是粗人,其實有口無心的,以後我會多加管教。”

東淑也因為蕭憲在,畢竟言語中要留意分寸,便道:“知道了,不會多想。李大人也不必在意。”

她此刻身著男裝,脂粉不施,卻眉若遠山黛,唇若含珠,膚白勝雪,發青如墨,清新秀麗猶如荷上清露。

李衾看在眼裏,心中竟又是一陣恍惚,恨不得上前定睛再看個仔細明白。

正是氣氛微妙的時候,外頭留春敲門,竟道:“三爺,府內找了來,說是宮內派了人傳您即刻進宮。”

李衾聽了這話,眉峰一動。

蕭憲猜測皇帝此刻傳自己,只怕是因為那三樣古董的事,於是便顧不得李衾,只要帶東淑回蕭府。

李衾見他匆匆的,便不動聲色的往門口退了半步:“皇上這時侯著急傳大哥,不知何事?”

蕭憲道:“這個跟你無關。”

李衾長指微微握起,終於道:“那……就讓我先送她回去吧。”

蕭憲詫異地看他:“李子寧,別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你做夢呢?有我在,用得著你獻殷勤?”說著便對東淑道:“咱們走,別理他。”

東淑見他總對李衾沒有好臉色,反而不忍,便向著李衾行禮道:“我先去了,告辭。”

李衾喉頭動了動,終於還是沒說話。

蕭憲跟東淑上了馬車,往蕭府而去,誰知才行半路,那宮中的人已經趕到了。

原來果然如蕭憲所料,之前杜太監跟穆先生帶了那幾樣寶物進宮,皇上一看,果然震驚。問起詳細,他們自然就說起蕭憲跟“小江”。

不料皇帝一聽,便立刻下旨,命傳蕭憲跟小江進宮。

蕭憲本以為只傳自己,如今聽說還有東淑,自覺意外,何況東淑女扮男裝的,見不得人。便要先行回府讓她換衣裳。

然而來迎的太監陪著笑催道:“尚書大人還是別耽擱了,我們先前在府內已經等了半晌,若還耽誤下去只怕皇上會不高興。何況杜公公說,那寶貝乃是難得一見的,皇上喜歡著呢……見了大人跟這位小哥兒自然是嘉獎的,可別讓喜事反而變成壞事。”

蕭憲一想,反正皇帝也見過東淑,而且又不是故意的要去欺君,事出突然,皇上也不會怪罪,於是便跟東淑轉道進宮。

務觀樓中,李衾因見他們都走了,自站了片刻,才心事重重的下樓。

上了轎子往回,將到李府的時候,才有一個人騎馬而至,這人下馬後跑到轎子旁邊,跟李衾低語了一句。

李衾掀起轎簾,微微傾身,詫異問道:“你說什麽?”

那人躬身答道:“蕭尚書跟那位江公子一起進宮去了。”

李衾雙眼微睜,像是不可置信,那手挽著轎簾半晌都不能放下,像是僵了一樣。

宮中。

這次皇帝並不是在武德殿,反而是在西暖閣。

杜太監跟穆大人送了寶物而來,文帝過目,嘖然嘆道:“好東西,這是漢代的無異了,雖然青釉褐斑瓷不錯,但到底要一窺裏頭究竟,就算毀了外面的……到底也要一試。”

當下命工部跟大內的好手一起去恢覆那幾樣東西。

此刻鎮遠侯李持酒在旁邊,左顧右盼,竟說道:“這個東西我見過。”

文帝笑問:“你哪裏見過?”

李持酒道:“當初我……江雪弄了這幾樣在屋子裏,我還笑她是從哪裏撿到的破爛兒呢。”

文帝聽了這句,想了想,便對李持酒道:“如今你知道,這原本不是破爛兒,只是外頭偽裝的很像,裏頭藏著的卻是金玉,你是什麽想法兒?”

李持酒再直,也聽出了文帝這幾句的言外之意,他哪裏是說著青釉褐斑瓷,而是自己欣賞的那個人。

當下嗤嗤笑道:“我看走眼,走了寶,我自認了便是,總不能再奪回來,人家是有主兒的。”

文帝哈哈大笑。

皇帝笑了片刻,說道:“難得聽你說一句正經的話,還以為你會不管不顧呢。”

李持酒聳聳肩膀:“我倒是想。”

“那為何不去做?”

李持酒道:“皇上,莫要跟我玩笑,這話公主也跟我說過,當時我跟公主說,我無權無勢沒有根基依靠的一個窮困小子,跳的不慎,還可能給人砍了頭呢,哪裏敢做這種大逆的事情,除非我造了反。”

自古以來,當著皇帝的面兒提“造反”的,大概只有李持酒了。

難得文帝不以為然,他想了會兒,忽地說道:“鎮遠侯,朕問你,你這輩子,有沒有什麽願望?”

李持酒有些詫異,繼而道:“願望?沒什麽特別的,不過是這輩子自在無拘,隨心所欲的就行了。”

文帝笑道:“那到現在為止,你覺著如何呢?”

鎮遠侯想了想,嘖了聲搖頭。

文帝看他皺眉咋舌的樣子,仰頭大笑:“你一路所作所為,可是讓不少人為之瞠目結舌,怎麽在你自個兒卻不覺著如何?”

鎮遠侯道:“這就是那句什麽話,叫做就像是人喝水一樣,是冷是熱只有自個兒知道。”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罷了,”文帝長嘆了聲,點頭道:“朕一來覺著你的性子的確太張揚不羈,若是收斂些倒是好的。如今聽你說出這話,倒像是有了點兒要收斂起來的苗頭,不過……倒是不知這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麽。”

“皇上這話我怎麽不懂?”

文帝看著李持酒,眼神暗暗沈沈的,像是有什麽猶豫的念頭在裏頭悄然閃爍,終於文帝一笑道:“沒什麽,就是覺著,你這一輩子若只是做個無心無掛的不羈少年,倒也不錯。”

李持酒有些回味:“哦,原來皇上是怕我變得多愁多病或者老練深沈起來?這卻是多慮了,人家都說江山易改稟性難移,我一時半會兒怕是改不了的。”

文帝覆又大笑,顯得很是開懷,他往外看了眼,見那幾個人還在忙碌,金器上的龍紋也更明顯了,黑色的紋路在金晃晃的器皿上盤繞,肅穆貴重。

文帝看著那道莊重龍紋,緩緩道:“你剛剛說人家已經有了主,你不能搶回來,那……若是朕可以幫你搶回來呢?”

“什麽?”李持酒吃驚地看著皇帝:“皇上,您在跟我開玩笑?我可經不起這個。”

文帝的眼神卻很不像是玩笑,他淡淡道:“你總該知道,什麽叫‘君無戲言’……朕只問你,你想不想?”

兩人目光相對,鎮遠侯展顏道:“想啊,做夢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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